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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峰:探寻温馨的故园记忆

06-12

九峰:探寻温馨的故园记忆



九峰——温馨的故园

张建英

有人说:只要有太阳,故园的温馨,就象阳光下的人影,一生和你相随。

温馨是一种内心感受,范围很大,用语言难以表达。但温馨的外部条件是可以罗列的,比如地方不能太大,人不能太忙,又总也少不了有几个地方,能使人感到有“曲径通幽”的妙趣,以及童年时光的身影。

小时候从我家出发,穿过街道,上了石门楼坎子,往右拐经过老当铺的后花台,后花台用精心挑选的鹅卵石铺就,微微向下倾斜,这本来不是路的路特别招人喜欢,人因此变的歪歪斜斜的前行,又不会摔倒,体现了带有哲理的某种平衡。鹅卵石的夹缝里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草,很绿很嫩。在这里我见过有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觅食,母鸡走几步就拐一下脚,小鸡每走一步都在拐脚,它们依然不厌其烦在这里觅食,似乎为了生存,成长,拐几次脚又算得了什么?后来我发现它们走在平坦的路上,起初脚有点不自然,慢慢的才好起来,模样非常可爱。

走完了花台,左右两边又是巷子。左边可以到南门头,右边能走到九峰街道。但我往左走的时候,并非想到南门去,而是先左走后右走,可以走到粮站。小时候一旦母亲忙的时候,我就要去粮站“量米”,有时五斤,有时十斤。九峰人买米说“量米”或“嗲米”,卖米说“粜米”,表现力很强,我一直津津乐道。

其实,从我家门口的街道上走一段路,到街道左边的一个打铁铺门口,拐进巷子,走不远也就到粮站了,不仅路好走,也更近。但人都有好奇心,因为从石门楼走,除了斜斜的花台路的吸引力之外,再左拐右拐,还要经过只能容一人经过的小巷,这样的小巷,其实是两座房子之间的“滴水”,下雨天的时候,是排水沟,哗哗的流着雨水,晴天就是路。所以,中国人的路特别多,除了鲁迅先生说的“走的人多,也就成路”的路,也还有很多其它的路!而屋檐下的“滴水”做为路又比街上清静了许多。我去粮站经过的这段“滴水”,小时候我把它曾经称为“季节河”。九峰有很多这样的路,严格的说称不上是巷子,更不能说是路,但人们总少不了走,更有人喜欢它。因为老厝的结构,就生出无数这样的路出来。这样的路在下雨天一举两得,因为两边围墙的护基很高很厚,足够一个人行走,屋檐正好可以挡雨。如果是夏天大雨,小孩子巴不得“滴水”变成小河。戴着斗笠淌水,是孩子的快乐,更是孩子们的天性。

说到九峰的斗笠,不由我不激动。九峰的斗笠做工奇巧,外观秀气,轻便实用,很想现在有一顶,下雨天外出,可以一手拿烟,一手拿酒,带雨伞只能一手拿伞,一手拿烟,再也拿不了其它的东西。中国人的聪明,能把头当成手用,又不影响思考,斗笠戴在人的头上,比纯粹为了挡雨而举在手上的雨伞更有温度感,能体会出一种温馨。

九峰镇不大,让人觉得温馨舒适。因为人不多,显得街道特别大。那时候的路面让人感觉到些许冷清,就象现在一个人住着几百平米的小别墅。我家对面的“番婆”,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扫街道了,晨曦微露里,我在临街二楼上听的到对面轻轻的开大门的声音,动静越小感觉声音越大。然后是“刷……刷……”的扫地声,非常有节奏感,如母亲的催眠曲,听着听着,能使人安然入睡,美美的享受“天光敛”,据说,在所有的睡眠中,以“天光敛”最为珍贵。

小镇的温馨,在很大程度上来自整洁干净,有序自然。九峰镇上整洁有序的环境,宠溺着“幺闲”的九峰人。“幺闲”在九峰方言里,“幺”意为饿,即“吃的不是太饱,但人很清闲”,言下之意,想吃的太饱,人就不清闲了。一般来说,人一旦充满自信,总爱调侃自己,九峰人说自己“幺闲”,实际上心里很得意,看不起为了撑饱肚子过度劳累的人。

“幺闲”的人活的轻松,轻松和温馨是孪生姐妹。之前曾看过《平和县文史资料》,知道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,三四千人的九峰镇上竟然有两千多间店铺,平均一人多就有一家铺面,可以想象得到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方便。而每一家商店的柜台上都置有茶具,开水,小时候玩过头了,怕大人骂,就假装买东西,到邻居店里喝茶喝水,使自己先平静下来。然后装着一幅“我都没怎么玩”的样子回家,轻易骗过父母,最怕火急火燎的一回家就喝水,父母马上就看出你玩疯了。其实,不假装买东西也可以去喝水的,这样的温馨,令我一生难忘。那时候,五加皮酒一斤五毛,想喝酒不一定把酒带回家喝,店里有位置可以坐,有桌面可以放花生米或糕点,或碗或杯营业员手里都有,怕老婆的,在店里喝完酒再回家,然后说朋友请客。公社干部曾文成先生,每次下乡回来,必须先到店里“干切”两碗酒,再回食堂吃饭。

那时候,一分钱也可以买烟——两支经济牌香烟——你可以理解为当年人们很穷,但这种经营理念,又何尝不是最善良的服务。由此也提醒了我:温馨的柔和自然,最适合于底层人民,温馨的最大亮点,在于作用于最大多数的人。所以,温馨不是一种小资的,娇柔造作的,或刻意为之的情调。

记得多年前的一个“天穿日”,我在门口曾听见我四姐和邻居小姐姐的对话。

我四姐问:你家下午吃什么饭?

邻居小姐姐答:芥菜饭,你呢?

我四姐说:咸菜饭。

然后两人各执一词,为两种饭谁更好吃争的面红耳赤,最后我姐姐突然冒出一句:你有浇香油吗?到吃饭的时候,两个人都把饭端到各自门口,又走到一起,然后你翻翻我的饭碗,我翻翻你的饭碗,比较谁的饭更好。你可以说她们不讲究卫生,自己吃过的筷子,怎么可以去翻别人的饭碗了,万一有传染病呢?但那时候,传染病不重要,谁的饭更好吃才重要。可见,人一旦能为毫无目的,毫无意义可言的事情发生争执的时候,温馨就不知不觉的来了。所以,九峰人很喜欢这方面的争执,甚至包括東铺塞和柬埔寨谁是谁非的问题,也不妨多争辩几句,最后相视一笑,哈哈哈……

九峰的孩子们读一年级的时候,有很多大人用牛皮纸给孩子包书皮,用街上买的白纸,给孩子做簿子。包了书皮的课本,到学期结束,依然很新,象刚发下来的一样。自己做的簿子,比街上买的便宜一半多。到了二年级,孩子多会自己包书皮了,孩子的动手能力,就是这样陪养起来的。做簿子最有意思,把整张纸割成三十二开,叠放正齐,然后在纸宽一边的顶端上,用手钻等距离钻四个孔,再用毛边纸或粗纸卷成纸捻,分别从左右各两个孔穿过,打死结,如线装书,很巧妙。当写字簿自己画小方格,算术簿画八个大格就可以了,一点也不影响学习。大人依偎着孩子,或者把孩子抱在膝盖上坐好,手把手教孩子包书皮,做簿子,孩子心里的甜美难以言表,这就是温馨。

九峰的温馨,是大芹山的晨曦,碧溪上的渔火,南门洋的稻浪,五公埔的牧童,九梅岭的樵夫,十二板桥的垂钓人,母亲唤儿回家吃饭的呼叫,父亲在街巷追逐作业没完成的孩子亲昵的叫骂。九峰的温馨,是家门口的龙眼树,庭院里的鲜花,还有夜深人静,在小巷里传来的,带有共鸣的木屐声响,以及从顶街尾到下街时,那几个充满人情味的拐角和几处石阶。


九峰有桥十二板


九峰有座古桥,叫“十二板桥”,有关桥的历史记载的可靠资料来自村民保存的一块石碑,上面镌刻有“曾志闻公喜舍铁链,曾世美喜舍铁链”,字迹清楚。翻阅曾姓族谱,曾志闻是曾氏四世祖,生于明代永乐戊戌年二月(1418年),卒于天顺乙卯年十月,享年42岁。曾世美生于隆庆三年,)系曾氏十三世祖,明万历22年(1594)中举,为平和县立县后首位举人。石碑记载的两个人辈分相差九代。可见,至今桥龄已经超过600年。


有意思的是,很多古迹现在都成为展览的陈设,只供参观而不能使用,但九峰的十二板桥,自从她诞生的第一天开始,600年来,一直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,而且每时每刻的和九峰人有着亲密的接触,如果外地人来旅游,都一定会到十二板桥去看看的。有雅兴者,可以经过十二板桥,沿着小路,徒步到大芹山,沿途欣赏九峰特有的山村风情,足以让人心旷神怡,流连忘返。


在画家笔下,烟囱林立是工业化社会喧嚣繁华的象征,而“小桥流水人家”则体现了农耕文明的祥和静谧之美。也许,人们都想在十二桥板上发现王阳明,黄道周等先贤的足迹,又想象着先贤在桥上蹰躇沉思的情形,忧国忧民的画面油然而生。或许在桥头桥尾会发现挑夫们扔下了“饭包袋”,还有包着糯米粿的芭蕉叶,又是满满的人间烟火,农耕文明的生活气息。如果闭上双眼,仿佛可以看到桥墩上钓鱼的老人,远处水面的渔人撑着竹筏驾驭着鱼鸬鹚猎鱼,浅水处有人在撒网,在河里挑水浇菜的男人与洗衣服的女人开着带荤的玩笑,笑声特别清脆,可以用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来形容。应该说,农耕文明的画面,没有一处是独立的,它们都和桥连在一起。桥是人类智慧最精彩的结晶,她连接无限,桥两边没有头也没有尾,桥两边也都是头又都是尾,连绵不绝。我说不清十二板桥沉淀了多少九峰人美好的记忆!而远在他乡的游子,则可以借用艾青的诗来加以表达:“为什么你眼里总饱含泪水?因为我对十二板桥爱的深沉!”



在我国各处的湖光山色里,有无数的小桥流水,其桥板有不同的数字,它们都很美,但我可以骄傲的告诉别人,犹以“十二板”之数为最佳。


十二,在汉语中有非凡意义:在中文笔画中,“朋友”和“家人”的笔画数均为十二画,表示“难忘”。


十二是时间的象征。一年有12个月,代表着时间的流逝和生活的周期性,象征着周而复始。


十二象征完美与幸福。在古代希腊,数字12被认为是完美的象征,代表着神圣、永恒。


十二的文化意义,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随处可见,例如古典名著《红楼梦》中,“十二”被用来象征完整、神圣、不可超越的完美。


总之,数“十二”在不同文化和情境中具有多重寓意,既可以是友情、爱情或家庭的重要标志,也可以代表时间的轮回、生活的周期性,以及完美和幸福的象征。


顾名思义,十二板桥就是由十二节拼接的木板铺设而成,每节桥板由两块杉木组成,2尺多宽,桥板每块厚10公分、长5米,十二节木板全长60米,折中对分成两段,每6块木板连成一段,各自固定在左右两岸的岸边石桩,所以洪水只能把桥板冲离桥面,却不能冲走。每逢山洪把桥板冲离桥墩后,为了生产生活方便,村民都会及时自发组织起来,尽快把桥面恢复原状,这种不计报酬的良好风气在该村已经形成多年。


历史的厚重,就象连接着十二板桥的铁链,当洪水滔天,冲击着桥板的时候,因为有铁链锁着,任凭桥板漂浮,却总不离左右,十二板桥,既见证了历史,又道出历史的真谛,也同样显示了人生的浮沉。桥性犹如人性,敦厚朴实善良。我特别敬佩洪水泛滥的时候有人在桥上从容不迫的行走着,以其说是胆量,不如说是自信,代表了九峰人的精气神!


如果说,碧溪是九峰母亲河的乳汁,那么,十二板桥就是母亲慈祥的脸,亲吻着一代又一代的九峰人,直到永远,永远……





九峰的大桥

“大桥”是九峰人当年对西门外,双塔山下的大桥习惯性称呼。讲究人也说“西门大桥”。九峰的大桥象一道天虹,横跨在碧溪河上,连接着广福公路,从它诞生那一天开始,给九峰人带来了无数的快乐,毫无疑问,大桥是九峰历史上的一座耀眼的文化丰碑。

对于大桥,我至今怀有深深的思念,其微妙处始于一次好奇心。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,我听见二姐的几个同学对二姐说,某某男同学和某某女同学又到大桥去了,说的人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,说“又”字特别重音。那是我就感到大桥很有故事,不然,她和他怎么“又”去了呢?从那时开始,我就有事没事的都会去大桥走走,记不清走过多少遍了,但一点也没有“司空见惯,不足为奇”的感觉,奇的东西,一直都奇,一直都奇,才算真奇。

依照中国人的习惯性审美,远的不说,就说现在,只要去过厦门大学,又走过大桥的九峰人,就会觉得大桥的整体造型颇有“芙蓉楼”的味道,一样的古色古香,一样的中西合壁。不过在于桥与房子不同“品种”,就象水仙和兰花,虽然品种不同,但优雅的气质却非常的一致。享用过九峰大桥的人,经此一说,会认为此言有理,没见大桥的人,可以闭目想象:到底是什么样的桥能有如此魅力,然后就构思出一座“大桥”的形状来,或者更美,或者有所缺?但一定不失九峰特有的风情。每个人都有丰富的想象力,应该充分的发挥,世界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美好!

说实话,在九峰的大桥还存在的时候,我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大桥,如漳州,福州,潮州,大埔等地的桥梁,什么南山桥,广济桥等等,有些桥的历史并没有九峰大桥长。但我所见过的大桥,一概都是用石头砌的。课本上有“南京长江大桥”,确实令人赞美,说是钢筋水泥造的;赵州桥历时千年,光辉形象更是令世人不敢直视。大概中国人对石头于建筑上的运用充满着智慧,更适用于车水马龙。至于木桥,只适合在小地方的路人来往吧,人在古色古香的木桥上走过,浪漫气息扑面而来,确实多了几分惬意。在影视上看见工兵们临时搭建的木头桥,也仅仅是“临时”而已。

但九峰的大桥地处广福两省交界处,可谓交通枢纽,其最精彩之处在于这座大桥全部木头建造的——木头桥鲜有被称为“大桥”的——不仅可以通过各种车辆,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,还通过坦克,半夜里听到轰隆隆的坦克引擎声,九峰人一点也不为大桥的承受力而担心,现在说出来,也许有人不信,但它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。我不懂的建筑,但我坚信九峰是大桥之设计师一定是高人,高人往往别出心裁,自然就会有别一样的美好。我至今也想不出当年大桥的设计师,到底是怎么想的?九峰物产丰富,用木材固然方便,但九峰并不缺乏石头,却偏偏造出一座木桥来,为全广福两省罕见,甚至在全国也可以说相当的稀少。如果说中国的老桥梁如一群珍惜动物,那么,九峰的大桥就是这群珍稀动物里的熊猫。也可以说是中国桥梁历史上的一朵奇葩!可惜现在找不到照片,不过,没有照片,往往可以让人更好的发挥想象力,当然,对九峰的“大桥”的想象,可以不限于九峰人。有道是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

真正美好的事物都铭刻在人的心里,永远不会消失,九峰的大桥就是最好的例子!应该说,我大桥的印象非常深刻,成语叫“记忆犹新”。

在我的印象中,九峰的大桥象一泓清泉里的生物那么清晰,做为桥柱的木头,最少有两个人合抱大小,而且有很多根,横七竖八的各种支架,错落有序,构成一幅绝美的几何图案,我不懂专业术语,只能从表象加于描绘。不专业才更显文化意味。文化和概念是近亲,万万不可繁殖。小时候曾经在桥下的木架上爬开爬去,感到惊险而有趣。大桥下的水流处叫“浪岗芝”,这个称谓不知典出何处?这里当年是孩子们最喜欢“洗浴”的地方,也许水流湍急,有更好的挑战意义,水比较干净吧?会水又调皮的孩子,经常把桥架做跳水台。“砰砰”的往下跳,夏天傍晚,桥面上聚集着很多人,自然也有看顾在“浪岗芝”“洗浴”的孩子们的父母。也许前面说某某,我那天在桥上,他们也在桥下。

大桥的桥面特别漂亮,不象公路那样平整的,却如跑火车的铁轨,只是双轨比铁轨大的多,没车经过的时候,可以通板车和行人,有车的时候,人可以在双轨两边的行人道走。我记事的时候,大桥两边栏杆的天蓝色油漆虽然有些褪色,但还是很鲜艳的。中国人崇尚天色,当年一看到绿色,我就想起我家墙根往上约80公分高的墙上都刷着绿色,因为当年我家是医院。栏杆头为宝珠型,和二中“勤俭楼”楼梯上的楼梯口的装饰一样。每隔几个栏杆,上面就是一个宝珠,远远看去,大桥的栏杆,就象两串蓝色的宝珠,非常富有诗意。我下乡的时候,听说大桥拆掉了,换成石拱桥,我想拱桥也一定是很漂亮吧?我特地从陈彩来到大桥上,难免一阵唏嘘!对于中国人而言,人是物非或物是人非,其感慨大约是相同的。

我想,如果九峰的碧溪河由东向西直走,没有绕着九峰半圈,也许就没有九峰的大桥了,九峰必然是另外一番景象。造物者是伟大的艺术家,给人们带来了很多美好,同时也带来了很多的遗憾!


下街——九峰古城隐士


曾经在厦门公交车上听过有人这样打电话。大概是回答对方问他在何处,准备到哪里去?那人回答说:我现在去麻灶(文灶),等下要回厦门云云。这样的问答我觉得很有生活气息,听着别扭却非常有趣。如果现在我在下街,有人打电话问我在哪里,然后到何处去?我做这样回答:我在下街子,一会儿回九峰,肯定让人觉得好笑,笑是因为“有意思”。


大城市与乡镇不同,尤其是近年来拔地而起的大城市,把很多老地方被推平了,老地名也因此被消失了。但习惯成自然,本地人总会在地名上说漏嘴了。

与大城市相比,小城镇有小城镇的好处,哪怕比之前多盖几座楼,几个公园,也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,尚不至面目全非。交通越闭塞,经济越不发达的地方,变化就更小,正所谓涛声依旧,斐然成章。小城镇浓缩的精致,永远是大城市的虚胖,臃肿最鲜明的讽刺。古人早有结论:“室雅何须大,花香不在多”。有九峰人说,在厦门想吃一碗九峰面,都要坐车。在九峰,菜下锅了再去买酱油也来的及,还可以端着饭碗到隔壁夹菜。

两年前回九峰,发现顶街还是顶街,下街还是下街,感到很开心。如果多了几条如“改革街”,“成功路”什么的,感觉如吃甜粿沾案磨粿酱,不伦不类。道理很简单:一个本来很古典精致的小盆景,旁边被人堆砌了一簇簇的洋摆设,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。

九峰山多地少,历来以商贸为繁荣当地经济的重要途径。得地利之优势,做为两省六县通衢之地,九峰在古代有很多街道。有东街,西街,南街,北街,县前街,县后街,学后街,崎街,长美街,朝天街,三角街,盐街,金窑街(在东门外)。每条街长短不一,分布在九峰城各个地段,形成非常舒适的生活圈。唐孟郊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句,稍嫌夸张。恐怕走遍九峰老街,也需要半日!小溪有智生剧场,王阳明建县有功,九峰却没有“阳明街”?大概古人认为,任何人为社会,为国家做点事情是很正常的事,能者多劳,尤为本份,无须过分彰显。以人名做地名,街名,大概是受到西学的影响?“沧海桑田,物是人非”的道理,也说明了任何个人,再历史的长河中都显得格外渺小。人们缅怀先人的功德,每一个时代都赋予不同的意义和内容,以及诸多形式。所以,朴实无华,直白易懂却又古色古香的地名,街名,从它诞生的那一刻开始,就注定了它们应该永久存在。

有人说,说九峰人文历史,谈王阳明易,说下街难,对此鄙人不敢苟同,大人物虽然吸眼球,毕竟离生活太远,小地名能走心,走的是普罗大众之心,于传统文化而言,越大众化越有普遍意义。

九峰老街也许算不上名胜,但做为古迹欣赏,也不见得夸张。在九峰诸多老街中,下街比其它街道最少老三百年,此时此刻,下街静静的躲在九峰古城的西北角,默默的注视着时代的变迁。有消息称,新的电视剧《八闽第一枪》,将由张艺谋监制,陈宇飞导演。在去年九月中旬开机,其中自然少不了九峰下街的戏份。或许电视剧里有革命前辈朱积垒当年在下街有其品茗论道的画面。九峰下街能惊动张大导演。定有其非凡之处。摄影机一动,老九峰的风情便历历在目,人们葛衣麻布,擦肩接踵而来,向世人展示当年下街风采。

人生而具有怀古情结,只是程度不同而已。随着传统文化的全面复兴,人们会越发怀念过去的时光。东西越老越值钱的观念,似乎已成人们的共识。并往往以具象的景物做依托,表达人们的思想感情。那些摆在柜台上的老货物,但凡有人看一眼,也觉的过瘾。心里就不由的一阵酥麻。有人说,科技给世界带来了物质享受,文化却给人类的精神带来欢娱。在物质明显过剩的年代,简单的全民娱乐又因其浅薄而无聊被世人所抛弃,转而成为一种对历史深沉的思念。下街的静默,如尘封的老酒。

下街子的每一道石坎,每一块鹅卵石,都记录着500年来,九峰人的脚印,依稀看的见有草鞋的,布鞋的,皮鞋的,大人的,小孩的,有男的,有女的,有绣花鞋,有将军靴,偶尔还有耄耋老者的点点杖头痕迹。这些厚重的脚印能把坚硬的石头磨平,上光,使下街的每一块石头都光滑如镜,可以照出人影,并借此可以和古人对话,相互作揖,道一声“安好”!两边依次排列的“店窗梆”(店面门板),尽管一板比一板暗色,如沧桑老人那风尘扑扑的脸孔,写满了故事,让人总想一探究竟,从中找出历史与今天的结合点,给人以启迪:未来该做什么,又该怎么做?说实话,九峰人说下街,如北京人显摆胡同,上海人夸耀弄堂,心里都难免暗暗得意。

九峰下街大小如一条巷子,为什么不叫巷而叫街呢?大概古人认为,有人流有贸易者为街,有人流而无生意者为巷吧。例如我懂事的时候,东门崎街就变成了崎街仔巷,不再是文献里说的崎街。我甚至有点担心:明,清时期下街墟日的的时候,大概个头小,体重轻的人难免会双脚离地,被人夹着走吧?估计两边也不能摆摊,一切买卖都在店铺里进行。所以,那时候肯定没有路政。或者,下街关帝庙门口的一片较大的开阔地,就等于现在厦门的八市。但古代没有菜市场,或者有几个肉摊。不管如何,明代的下街,一定会有书肆(书店)的,就是不知道在那座房子里?下街是小,不过话说回来,现在大城市的大马路,是给车辆用的,人走的路其实也很小,据说人走的路越小,越能聚人气。

据《县志》记载,九峰人过端午节(一说天中节),有龙舟竞赛,夺标为胜。应该就在下街的码头上,河面宽阔,水流平稳。遥想古代九峰端午节赛龙舟的盛况,谁不是慷慨激昂,激动万分!以现在的眼光而言,下街是九峰古城里一位德行很高的隐士。

所以,下街并非只是九峰人喜欢,外地有很多喜欢地方文史的人,说起九峰的下街如数家珍,津津有味。当干部的离不开朱积垒的事迹,平头老百姓喜欢说九斗冇的故事。以现在的情形而言,网红也不妨身着明代服装,以下街为背景出镜,估计可以一炮走红。总之,下街有说不完的故事。如果把生活在下街的人,在后门往河里汲水的画面加于描绘,下街又何尝不是《九峰下街风光图》长卷呢!

我曾和一为外地来的朋友一起通游下街,因为这位朋友对下街饶有兴致,于是,两个人结伴而行,先从顶街走到下街,到下街后先走到大东巷,然后再拐回来我直走到家场后。感觉道路两旁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。有些古厝虽然很破旧,但似乎可以闻到淡淡的书香味,对于古代建筑而言,哪怕是残垣断壁,也能体现农耕文化的神采。并且日久弥新。

下街当年的小旅社——在台阶下来左手边——却是我出没最多的地方,那时候,饶平有几个收古董的货郎,夜里都在这里住宿。还不仅如此,当年就出过很多人物,例如九峰古代的传奇人物“九斗冇”先生,就生活在下街子。据《县志·人物志·方技》记载:

曾德稳,字碧川,崇俊之子。善堪舆,工于青乌之术,风水龙脉。断其凶吉,无不应者。自匾其门曰“一斗真”,人目为“九斗冇”。

没有功名而位列“人物”,见于文字记载,可见其人不简单,应该比现在的很多文化大师更有本事。小时候听说过他的很多传说,感觉他就是一个游戏人间的风尘俠士,很象济公,又如阿凡提。听老辈人说,曾德稳家就在鼎街下坎后往右边走步就到了。如果回忆童年时光,儿童玩具制作高手杨德富先生,也住在下街尾。杨德富先生用手工制作出来的木作关刀,手枪,以及体操运动员,一直都是孩子们的心仪之物。每到过年前后,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。

由下街联想距离九峰不过二十华里位于陈彩赤石的“赤石行”,其结构与下街颇有几分相似。难得的在如此偏僻的山区里,因为河运,也被烙上了重重的历史印记,当年曾在赤石收到一圆石窗,直径达一米五,厚度超过30公分,做为建筑部件的窗户,有如此之大,可以想象这座建筑物之庞大。不知赤石行与下街商行,疏先孰后?但请方家不吝赐教。

谁不说俺家乡好!爱屋及乌,人之常情。但于我与九峰下街而言,喜爱下街,怀念下街,不仅因为我是九峰人,更重要的是,做为明代古迹的九峰下街,对于任何一个人,都有其非凡的魅力!

九峰城,文庙以及公署

王维有诗云:“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。”故乡的“事”算不上知识,更谈不上学问,充其量不过为历史常识而已。化不成“力量”,也没有“效益”可言,但于人的生活中,却能开阔视野,给生活带来情趣。例如看了《城池志》,至少能了解以下几点:

其一,九峰尚未成县治时,就有了城的规模,由民众自发建成,因为没有标准的护城河,故只能叫城而不能称为城池。现在从北门流经东门头,老铁厂直通鼎底潭的那条沟渠,也许就是九峰最早护城河的一部份。

其二,海寇曾袭击九峰,并毁坏城墙若干。由此可见古代内地的民众生活,比海边的渔民相对富裕,不然,海寇不至于到内地掠夺。

其三,道光版《县志》所采用的九峰城图,文庙图,县署图皆为顺治年间的版本。如此一来,会引起读者的思考:明代九峰城图又是怎么样的?有引人入胜之趣,

这些常识看起来没多大现实意义,就象人多吃了几块肉,并不能马上长肉的道理一样,但增加一些营养,积累到一定程度,就会产生某种精神作用,最少在做历史比较中能更全面,客观一些。所谓“以史为鉴”,既高深莫测,又显而易见。历史学家与普通民重见仁见智。人多些见闻,总是好的。

《县志》把文庙放在《县志•学校志》,也颇耐人寻味,大概与“文庙”,“孔庙”的称谓有关,官方称“文庙”,民间称“孔庙”。小时候一张口就是“来去中学孔庙绨桃(玩)”。至今也习惯说“孔庙”。

孔庙和学校在一起,想来有两大好处,一是让学生们受氛围的影响,能够更认真学习;一是充分利用资源,孔庙有很多空房,非典礼时多空置,做为学校,可谓一举两得。南京的孔庙也和贡院融于一体。大概明末清初的官办学校设在孔庙是一种规定。

解放后平和二中校园在孔庙里,难怪人才辈出。当年有传闻说,平和一中侧重理科,二中侧重文科,难保不和文庙有关,与学问渊源有关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,九峰文庙的各种建筑基本还保持原状。只是泮池里没有水。

依《县志》顺序,县署在先,文庙在后,但我以为文庙比县署重要,因为中国在很长的一段(约2500年)时间里,不管哪个朝代,都以儒家儒家思想为管理国民的指导思想,即使当代提出“全面恢复传统文化”的口号,也是基于中国的文化主流。
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,余有幸旁听了一次文化学者的沙龙,期间诸多学者有一个共同的结论,即在50年后(2030年),世界将迎来“新儒学”的高潮,新儒学以孔子学说为主体,并相应的吸收西方文化里的一些合理的,进步的思想,从而使新儒学更好的引领世界,走向更大辉煌。所以,文庙比公署重要,依理排前,顺理成章。

从《县志》可知古代政府部门的办公地点很分散,例如守备署在小溪,大概受经费所限,因陋就简,能省则省,过去九峰公社的办公场所也差不多,例如武装部在石门楼老厝。确实多有不便。现在集中办公效率必然更好,但各地的政府大楼盖的都富丽堂皇,个别还超过宫殿,极尽奢华,其实大可不必。

如《县志•公署志》所载,县衙各署之处,很多地方都为本地人所熟悉,有心之人可一一加于考证,虽谈不上弘扬九峰传统文化,却不失为为一种生活格调,于个人之生活增加一些色彩,亦大有脾益。

九峰老厝

古色古香,即是形式,也是内容,为中国美学之最重要的属性。具体到住宅,九峰老厝最具古色古香的特质。而老厝之老古,有“夏世昆吾氏做屋瓦。”句为证。瓦,又是老厝的冠盖。

有意思的是,中国人说穷,常以“上无片瓦 ,下无立锥之地”来形容。在中国人眼里,万物以天地为最。瓦不仅为天,也代表了财富。说来也奇怪,瓦的外形,也有点象元宝,如果申遗的确有意义,房瓦是最好的项目之一。还有人说,现在的商品房其实“无天无地”,与“上无片瓦 下无立锥之地”之意有某种暗合,住着不踏实。

之前去武夷山,发现市区的建筑也并不高,觉的有点意思。经了解,知道这里有规定,最高建筑不能超过六层,否则有碍景观。由此可见,低层建筑乃中国人居环境的,不可或缺的审美标准。

虽然我对武夷山清一色的,宫廷式的绿色琉璃瓦——不知是否为真正意义上的琉璃瓦——不怎么欣赏,但比起城市的高层平顶建筑,毕竟多了些许中国元素,依然感到欣慰。由此想到九峰的老厝,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
九峰的老厝集低层建筑与青瓦盖顶为一身,古朴端庄,大气祥和,满满的中国美学。如真想忘却,必然会有刮骨般的痛。

老厝在九峰也叫“正新起”或“大厝起”,口语则为“大厝内”。它形似殿宇,富丽堂皇,是我国古代民居的典型。主要特征是:前埕后厝,坐北朝南,三或五开间加双护厝,砖石墙体,硬山式屋顶和双翘燕尾脊实,以“光厅暗间”为布局特点。其按进深程度可分为“一进”、“二进”、“三进”、“四进”、“五进”五种。其中二进的大厝为小三开间或小五开间,三进或三进以上的称大三间张或大五间张。而“一进”民间俗称“一落”,如“三进”为“三落”。在建筑单体名称上,以三落为例,通常第一进称“下落”(前落),第二进称“顶落”(上落),第三进称“后落”。每落厅前都有“深井”(天井),保证厅堂轩敞明亮、通风采光。

闽南地区的老厝结构和外观差不多,不同之处在于材料,泉州,漳州多为红砖红瓦,九峰老厝多为青砖青瓦。此外,九峰的老厝的层距会高一点,大概是因为沿海与内地之差别使然。沿海地区风大,房子不好太高,内陆地区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,不妨挑高一些。

如果仅仅从实用性角度出发,或者简单到只用“历史悠久”来说明老厝的意义,还远远不够。因为中国人对生活的追求,总是把“美”字放在首位。而好看或漂亮实用,仅仅是事物的表层,离“美”的要求,还有很长的距离。从这个意义出发,房瓦做为天和财富的象征,应该更引起人的重视,而瓦房之瓦,正是传统与当代住房的最本质的区别之一,没有第二。

从瓦砚的出现,就说明瓦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品;而人们对秦砖汉瓦的钟爱,又给瓦赋予了更高层次的审美价值。不管从外观到实用,进而到人们对瓦的精神寄托,看似不起眼的房瓦,却是中国建筑美学浓缩的最精华部分。所以,不妨把老厝说为“瓦厝”,或许更能传神。所以,九峰也有“瓦片厝”的叫法。

瓦的颜色有很多种,以青,红色为主流,除了绿色的琉璃瓦为皇宫之物,其余皆属于大众色彩。其雅俗之说难分伯仲。

瓦可以在围墙上砌窗花,可以在天井里设图案。一片瓦有一片瓦之美,摞在一起有摞在一起之妙,瓦愣有瓦楞之趣,瓦沟有瓦沟之乐。房瓦美到极致,是在下雨的时候,房瓦上一片朦胧,如梦如幻,看屋檐下滴落的雨水,如人在叙说美丽的童话。到了晴天,房瓦又展现出一派祥和安宁。当年九峰就有很多庭院的围墙用瓦做为窗花,很有特色。

每逢雨天,我喜欢站在家门口的“五脚据”里,望着对面老厝的屋顶,感觉很有诗意,小时候为此还写了一首小诗,题目叫《雨来了,妈妈》,其中有一句:雨声沙沙,在屋檐下叙说童话……。得了5元的稿费,父母很高兴。所以我至今仍然有“房瓦情结”。

听老辈人说,我家对面的大厝在清代是当铺,本来有“三落”的,民国初年九峰搞“城建”,开了一条比其它县城还宽大的街道,被拆了一落。成了两落。尽管如此,依然自成风格,所谓“高屋建瓴”也者,用在此处就很适宜。

又高又宽的大厅中间,摆着一张用楠木做成的榻,四足如弓,榻面特别大,可以容下五六个半大不小孩子躺下还舒展有余,榻上摆着小几,造型如榻,不过为缩小版,美轮美奂。

老辈人说:新富去不掉穷膻,新穷少不了家风。这座被拆了一落的老厝,果然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,因为其后墙从地面往上约一人高这段距离里,墙砖外用几层厚重的木板交叉裹着,墙特别厚。然后刷上石灰。表面上看和一般的无任何区别,其实暗藏玄机。据说这样的作法,是防止挖墙洞进而盗窃的最好防御设施,可以一劳永逸。可见中国人的智慧,总有一部分是用来对付坏人的。所以,大可不必满嘴的漂亮话。

这座老厝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,也特别耐人寻味。

在它的左侧,还依附着两座大厝,都是两进深的,而两座大厝却只有一个大门,进大门后往右走,又是一个大门,进了大门就是一个特大“窝埕”,因周围有青砖墙围着,而且这道墙又属原配,非后来所建,可以理解为天井,九峰老厝最大的天井。

这三座老厝即为各自独立体,又紧紧相连,因此有很多侧门,边门,小门,可谓四通八发,极尽风情韵味。曾听同学,也是老厝住户的曾景星先生的奶奶说,当年在这座大厝里赌博,警察来包围也没抓住一个。这座三连老厝之神奇,由此可见一斑。

老厝住着四户人家,我和他们都是邻居,一天去几次或几天去一次为常态,不可谓不熟悉。

凡老厝必有宝贝,在这座老厝诸多天井里,其中的一个天井里有一个青花龙纹大鱼缸,一米见方,落款为罕见八字款:“乾隆三年,景德镇制”,应该原当铺老主人所定制。底下以雕花青石墩为座,古朴典雅,端庄大方,令人叹为观止。可谓稀世奇珍。毛主席逝世那年,被公家借走为做灵堂陈设。事后在抬回家的路上,不小心被摔破。令我痛心不已,至今犹耿耿于怀。

现在想起来,当年这件宝贝的破损,似乎有着某种预兆?

不言而喻,宝贝都是有灵性的。

在这座老厝身后,穿过这一条小巷,迎面就是九峰赫赫有名的“元和大厝”,大厝四进,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九峰也不多见,而有完整的护厝,当年二中校医曾昭端先生就住在这里的“护厝”,彼时喜欢和曾医生聊天,也常来常往。而且,曾姓的“昭”字辈在此住着,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座老厝的不寻常。

东门朱镇省先生家的老厝,当年还保留着非常雅致的后花园,园里树影婆娑,花香鸟语,青石桌椅,古气盎然,让人可以一睹老厝的完整面貌,这里出了一个画家朱金生(星)先生,之前在泉州工作,曾在这里为我画一张头像,虽然我那时候还很小,但此情此景,却终生难忘。

九峰北门外的“塘仔尾”有几座老厝,保持的很完整,其中以王吉然老中医家三进老厝为最,护厝建的也特别雅致。其子王伟民先生和我同学。所以,对这里的一砖一瓦,也相当熟悉。

九峰的老厝,整体不如泉,漳老厝那样整体划一,井然有序,但恰恰因为这一点,让九峰的老厝多了许多灵动飘逸的气质,不仅有错落有致之趣,更充满了活力。

下湖“十二坎子”下去往右走不远,就可以看到有一座用红砖砌成的门楼,最早是曾步清先生的家,这是一座四进的老厝,一律用红砖做墙,在九峰可谓绝无仅有,特别引起注目。这里的住户都很熟悉,也经常去。

回头看看九峰临街的骑楼建筑,从表面上看,带有明显的“南洋色彩”,但细细品味,就可以看出带着“洋味”的“店头厝”,在本质上还是老厝的结构,或可称为老厝之改良,相当于一座几进老厝的2/3,一样有“顶厅下落”,有天井,可以种花养鱼。而东门三角街和顶街的临街的“店头厝”,也不乏四进,五进的,如初次踏入,感觉深不见底,最可体会“侯门深似海”这句话的含义。

老厝是书香门第,耕读之家所特有的住宅,是中国人文历史的重要载体,其意义深远无比。
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前,九峰还有很多的老厝,从东门外到下田,从杨厝坪到下厝场,老厝比比皆是,场面无比壮观。一座老厝,多住有几代人,又几户人,其中不乏三,四户或更多人家,无形中加深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。

老厝青砖黛瓦,自成风景。满满的传统精神,也特别适合用水墨画表现。可以成山水画的点缀,又能做为主题一展风彩。当老厝出现在你眼前,无论从上往下看,从下往上看,抑或是平视,都是最美的中国风情。

现在人们不住老厝,不是因为老厝不好,而是因为老厝成了奢侈品,不管在物质的,还是于精神上。

九峰老巷子

南方人叫巷子,北方人说胡同。

现在是样样都文化?

我不知道巷子有没有文化,就知道如果戴望舒的《雨巷》一诗,若题目改为《雨胡同》,恐怕就没那么著名了。

或许,戴望舒的《雨巷》,給巷子带来些许朦胧浪漫的气息?

我缺乏诗人情怀,更不在乎脱离现实生活的浪漫。

家乡的老巷子,和家乡的山山水水乡音乡情一样,足以让他乡游子魂牵梦绕。

老巷子如城镇古文化的经脉和血管,其价值不亚于古城墙,古建筑物等人文景观;或与老城镇血溶于水,并与之并驾齐驱。老巷子存在之必然与意义,好比一幅山水画,古人必点缀几处楼台房屋。其实,此为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。有了它们,整个画面就充满了生命力。

九峰有“大同巷”,一听名字,就知道是民国时期所特别命名的,甚至可以推断与九峰小学操场上的“中山纪念台”为一母同胞,成名于同一个时代,其意义非同凡响。

大同巷很短,左右两边各有一户人家,他们都是做生意的,前面为店铺,所以在巷子两侧各有一个门。居家和营业分开,顺理成章。

说大同巷很短,是取直道而言,如果可以拐弯,大同巷就是一条很长的巷。往左,可以直通到明代老街“下街仔”,到西门溪边;往右直通二中“膳团”(过去老师学生蒸饭吃饭之处),甚至到“县后龙”山。左右两路之长度,可以用“里”来计算的,也不算短。而且巷子两边,都是风景。

从右边走,其实不能算是巷子,而是阡陌小路。除了田野,每隔不远,就有一个池塘,池塘边都种着各种果树,有龙眼,桃李,其中以梨树为最多。每当果树开花的季节,那里就是一片梨花的海洋,人们可以慢慢行走,品味“燕子来时新社,梨花落后清明”的诗情画意,于不知不觉之间,在淡淡的梨花香气里沐浴,令人如痴如醉。

往左边走,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巷子,路是各色鹅卵石铺设而成。在巷子左边,从下往上看,依稀可见明清时代的老城墙根,慢慢往上看,便是各种不同风格的晒台,窗户——方的,圆的,棱角的,木制的,玻璃的,有色的,无色的,要有尽有。巷子右边,多老房子,間有废墟,记录了历史风云。

有人说,曲径通幽,是小巷子的最好写照,关于这一点。诗人戴望舒应该有更好的体会。事实上,如果独自一人在巷子里走着,清晰的脚步声和气息声,越发衬托出巷子的静谧,人难保不多几分矫情。

假如从大同巷直走,下一段几十米长的台阶,经过一个大池塘,就可以去杨厝坪——一个梨花盛开的村庄。

大同巷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,就象一篇散文,也记叙,也抒情。而且,我总是在想:大同巷四通八达,是否为九峰西门一处重要的交通枢纽呢?

从我家后门,可以直到大同巷,平时逛街,一家人从前门的街道走,如逢墟日,尤其是每年的“凑坪日”,或年底最后一墟,为了避免拥挤,一家人就从后门出来,延小路直到大同巷,巷口街面,就是整条街最热闹之处。

要挤,就到这里来挤,才有意义。

除了大同巷,离东门三角街的“崎街巷”右边不远处,也有一条老巷。这条老巷可通到小学下校舍,应该有名字的,现在想不起来,也算是我一莫大的罪过。因为这条巷子我走的最多。

上小学一,二年级的时候,教室在下校舍,每天上学,都要从这里经过,可以毫不夸张的说,这条巷有多少横在路面的小排水沟,要上下多少坎都记得清清楚楚,或者说,闭上眼睛也可以走来回。

这条巷子和大同巷小同大异,从街上拐入巷子,也是短短一段路,左边直通小学下校舍,右边可以到下田塘,以及清代跑马射箭的校场,后来被人称为“马路”的地方。

两条巷子两边,林林总总的,挤满着清代,民国时期的老房子,青砖黛瓦,于朴实中见大气象,墙上有白石灰勾勒出来的,各种几何图形的砖缝,特别有视觉冲击力,其审美效果,非瓷砖,水泥等现代建筑材料可以比拟的。不知现在还存留多少,实为想念

离巷子口不远,住着朱国兴同学一家,上学时他可以在家等我一起走,在巷子三角地带,树立着一块“石敢当”,据说可以制煞。

从左边巷子进去不远,下几级台阶后,走几步又是一个比较长的台阶,就到“瓦片埕”。巷子左边是祖厝,建筑巍峨庄严,古色古香,右边人家,看房子就知道多数为大户人家。作家,诗人朱槐生先生的老家就在这里,朱槐生先生乒乓球也打的很好。可惜天妒英才,英年早逝,每每回忆之前的交往情景,更痛惜不已。老家有同感的人,也一定很多。

再走数十米就到下校舍了。

到了小学三年级,在上校舍——九峰小学本部,也叫“县堂”——上课,就有了“西街游”的巷子之欢。这条巷子,在银行隔壁,看起来特别干净,鹅卵石铺的也特别漂亮,曾秋桂老师曾住在这里。原来从这里走可以直到小学的旁门(后来封了),进了旁门就是教室了。其实,小孩子未必会计较路途的远近,喜欢走这条小巷,是因为巷子能给孩子带来童趣而快乐。

记得我读三年级的时候,在学生中间流行“勾勾乐”,除了上课,课余时间孩子们都在玩勾勾乐,看谁比较厉害,孩子都希望勾断别人的多,自己立于不败之地。要做到这一点,就必须找到粗壮的勾子。也不知道是哪个同学,最先发现在这条巷子的一座废墟里,长满了特别粗壮的,可以做为勾勾乐重武器的植物?于是,很多同学都跑到这里来拔“武器”了,往往是拔了一根就战斗一次,整个废墟,成了勾勾乐战场,孩子们的欢笑声,仿佛使整个废墟都活过来。废墟的沧桑之美和稚嫩的孩子们嘻戏,交织成最美的古今奇观。

更令人惊喜的是,再后来,我从这里经过,因为职业关系,在这废墟的土墙上扒出了很多明清时代的青花瓷片,有山水人物,花鸟鱼虫,甚为精美。颇有价值。我曾对朋友开玩笑说:“天降宝贝于斯人也,必先走入巷子,扒其土墙……”

冷静一想,原来这条巷子可以通到“县后龙”山,而山上有一片九峰人为专门埋葬在九峰工作,生活,到最后逝世在九峰的江西老表们的坟地,俗称“江西坟”,此为礼数的产物。

考平和十任县官,有七任为江西人。江西籍官员来上任时,也带来了制瓷师父和制瓷技术,工人和亲属,在九峰安家落户。因此平和才有了“克拉克瓷”在世界上大放异彩。有人说,九峰人和江西人很有缘份,有感情缘份,更有文化缘份。

所以,在九峰县堂靠近“县后龙”山一带小巷子的土墙上,以及一些小沟渠中,有大量的明清时期的瓷片。老瓷片形象的记载着九峰的人文历史,一片瓷片,其作用远大于一篇酸溜溜的诗文。如果一定要说“巷子文化”,那么,九峰老巷子,就是最美的青花瓷文化。

这是九峰老巷子值得骄傲的地方。

九峰有很多巷子,每条巷子都有其独到之处。例如南街巷,是清一色的石板铺成的,颇为壮观,还有我家对面的马路巷,从石门楼往右走是小小的鹅卵石路,而且路面倾斜,走过路过,要特别小心,后来才知道,这里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台。

如果从石门楼门口直奔马路巷,眼前是九门提督将军府邸,几座清一色大石板建成的庞然大物,威风凛凛,气派非凡。门前的石球石门,精美无比;门外的大石板铺就的大埕,有一块用青石打造的石阶,长约一丈二,宽约四尺,厚约一尺半,四面光滑如镜,犹如神话小说中青玉石床。令人叹为观止。

西门的湖丘巷,和“猪灶”(食品站俗称)旁边的巷子,大同小异,拐来拐去多是宗祠祖屋,一座比一座气派,雕梁画栋,石珠石柱,美不胜收,难以言表。那年我有一客户,为台湾的石雕商人,以及他在美国洛杉矶的合伙人,会说普通话,来我家收货,据他们说,在闽南一带,除了惠安,老石雕以九峰为最,清一色的青石,最高端的手艺。它们一定出自惠安老匠人之手。

由此可见,九峰的老巷子文化,乃明清时期石雕文化。

九峰老巷子文化,也富有幽默色彩。

大同巷对面的“破缺巷”,每逢墟日,短短的巷子里,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算命人群,几个颇有名气的“半仙”,每逢墟日必到此做营生,他们多为盲人(或有半盲者),说命理时眼白不停的翻转,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;听命理的人,或神色紧张,或眉开眼笑的神情,再加上算命先生口中念念有词,构成一幅九峰老巷子里,充满人間烟火气息的风俗画。

老巷子,老街道同样沉淀着古城人的情思,并不断的发酵,成为古城人在新时代生活的营养。

九峰旧街路

道路是一个地方的门面。

九峰老街是老九峰的门面。

九峰老街呈S形的,显的比较特殊。大弯里还带些许小弯,但不明显。沿街两边是骑楼式建筑,楼上和后面住家,门面为各种商铺,经营南北货物,生鲜干果等等,可谓应有尽有。每五天一个墟日,届时老街上商贾云集,车水马龙,人头攒动,热气腾腾。做为两省六县通衢之地的九峰镇,其老街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,就像一个淳朴善良的农民,默默的为九峰人民的富裕生活做出了巨大奉献。

听内行人说,道路,交通,也是讲风水的,不能太直太冲,无所顾忌,要顺势而为,否则犯“煞”气,于人居有损。所以,只要用心观察,人们就会发现,在九峰镇上,凡路都有点弯。但这种现象,以其说为了风水,不如理解为九峰文化的委婉,含蓄的内涵,并从侧面反映了九峰人的审美情趣。看看中国古代山水画,有哪一幅画的构图不是S形的?有哲人说,每一种美的背后,都蕴藏着丰富和深刻的哲理。

不客气的说,我从小就生活在九峰老街这幅惟妙惟肖,传神阿堵的,最美的画卷里。

如果不是七十年代的一次水灾,政府拨了巨款在县城修了一条东风路,县城的街道的规模,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九峰——这个地方小镇呢?难怪很多县城的朋友说,你们九峰的街路怎么那么大条。而且路面也特别有味道!说路就说路吧,偏偏有人还扯到文化上的事,说县里的文化部门,都是你九峰人在做事,如文化馆,潮剧团等,基本上都是九峰人在唱主角,说的就好像是因为有了那么一条街道,九峰人就特别有本事似的,真有那回事吗?老实说,做为九峰人,我可不敢说这样的话。

不过,话也说回来,有着五百年历史的老县城,无论怎么装卑微,或者是一个假装成古镇的文明。总难免或这或那的流露出大家气象来的。

所以,九峰临街的巷子,也和街道一样的委婉含蓄,如歌如诗,风光无限。

就说东街的“崎街巷”吧,不但有弯,而且有些陡峭,走几步就是台街,从下往上走是“上坎”,从上往下走叫“落坎”。很有些山城重庆的味道,但比重庆漂亮的是,九峰的巷子,几乎都是用大小不一,形状不一,色泽不一的鹅卵石铺就的,颜色和形状搭也很精彩,平时走习惯了,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,但遇上雨天,巷子里的石头上流淌着透明晶莹的雨水,增添了路面的光滑,随着光线的变化,会呈现出五光十色的,贝壳一样的光泽,仿佛置身于如梦如幻的童话世界。让人遐思无限。想想戴望舒的“雨巷”,巷子很一般,不过借雨声和雨伞,再加上几句带洋味的倒装句以抒发情感,如果放到“崎街巷”的语境来写,不知道要为这首诗增色多少倍?

不言而喻,巷子是街道的延伸,或者说街道主旋律的“插花”。没有街道,就无所谓巷子。所谓主次须分明,美感与实用融为一体。因此,九峰的老街,也是用细小的鹅卵石拌水泥,石灰铺成的。路面既平坦又富有动态美,显得生机勃勃。

现在人人都在讲地方特色,在我看来,所有的地方特色中,都不如地方的街道——即脸面——最能说明问题。统观全国各地,老街多的不可计数,但老街路面不是水泥,沥青,就是,石条,石块,用细鹅卵石的做路面的绝无仅有。九峰独树一帜,堪称“洋为中用”,“中西结合”的典范。这样的街道,无论车,人经过,都会有舒适的感受。凡是走过九峰老街的人,无不赞不绝口!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,准备修新路时,听在家门口敲路的师傅说,这老路又厚又硬的,太难碎了,老辈人是怎么想的,能做出如此坚硬的路面来?

(图片为位于九峰镇上仓村石牌坊)

如果联想到在七十年前,我家斜对面栋梁先生的“面夫煎”摊,如果称的上是一道清新靓丽的风景线的话,那么,九峰老街的色,香,味也就齐全了。

栋梁先生的“面夫煎”,做为独一无二的地方美食,已经消失半个多世纪,深感痛惜,难免多啰嗦几句:其饼铛为生铁铸,呈饼状,直径约三十公分,高七八公分。可张合,理同剪刀,带长木柄。两面为底为盖,铛里以十字沿隔开,成四小块状,制作时先在十字格里放入油料,热锅后倒入调好的面浆,待面浆半熟,微有香气时,再把调好的蛋液放入隔里,盖好后双面反复在小红炉里烤,其翻转的动作越来越快,就像杂技表演,令人叹为观止。出锅后呈金黄色,外焦里嫩。别说吃,闻着就是一种享受。就如现在的蛋挞,只是造型不一样,呈外圆三角形,口味和现在的蛋挞根本不可同日而语。恐彼时上海,广州的一般民众,尚不知蛋挞为何物?就是懂,想吃也必需到“友谊商店”去,不如九峰,中学门口左手边不远就可以吃到,每块二角钱,相当于二十粒“纸包糖”。在当时液算是一种高消费。

如果说老街的骑楼,老店什么的,也叫特色,那么,在干饭上撒几粒芝麻,也就可以称为特色米饭了?其实,在闽粤两省,几乎所有的古镇老街,不论是大埔的百侯,还是龙海的海澄,骑楼老铺比比皆是,根本无从夸耀和赞美的,又不象九峰老街那样别具一格,人家没领略过的,不是吗?

前几年去过厦门的一个高档小区,在花园里看到有一个景观,全部用小鹅卵石拌水泥铺成的八卦形状的人行道,只是比较夸张一点,人家说是“健康小路”,专门用于锻炼身体的,彼时我还目睹很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,“不亦乐乎”!看表情还特别认真。看着看着,我不禁哑然失笑,那不就是我从小一出门就走的路一样吗?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!本来很平常的事物,现在变得新奇和宝贵了?一想到这些,下意识腰伸的特别直,头也不自觉的昂了起来。九峰有太多的人,开始走路的时候就走“健康路”。九峰的老街如此宝贵,想让九峰人不为有老街这样的健康路而骄傲都难!

说老街鹅卵石的路面,就不能不言及老街两侧的排水沟,她们既是老街最重要的组成部分,也是老街的秦琼和尉迟恭。可以说是特色中的特色,因为它是用青砖砌成的。厉害吧!谁都知道,青砖既能蓄水,又会吸水。做为建材之一,青砖就是有“通”一字之载体。中国人历来讲究一个“通”字。有些通是有形的,有些通是无形的。如果用水泥砌排水沟,就谈不上真正意义的“通”,不通则容易导致水的泛滥。

因为老街两侧有青砖砌成的“街路沟”,所以,虽然九峰也不乏有下大雨,闹水灾的时候,但记忆中很少有排水沟的水泛入两边的房子里,记得有一次在排水沟里出现了小鱼,有的鱼还出现在街道上跳来跳去,说明雨量很大,本地人叫“作大水”了,但街道两边的房子,店面,鲜有进水的时候,这不能不得益于青砖“通”的功能,但更重要的是,大面积的细鹅卵石街道有“通”的功能!

大地也需要呼吸,通透的。

(图片为九峰山间瀑布)

当然,做为山区里的小镇,九峰也只有一条老街,或者就因为只有一条街道,比本县县城(琯溪镇),或大埔的湖寮,百侯等古镇的街道要宽大的多,野长了许多,也许,这才是可圈可点的特色。

老街东西走向,人们习惯称东门西门,街头叫“东门头”,有万历年间的石牌坊,庄严肃穆,古意盎然;街尾却不叫“西门尾”,而说“顶街尾”,“顶”字有高的意思,明明九峰老街的走势是东高西低,最后却用“顶”字来表达,意味无穷啊!有意思的是,九峰的“三角街”有两处,横街一条。如果有外人到九峰,问“三角街”在哪里,九峰人就会不厌其烦的回问“是东门三角街”还是西门的“三角街”?说这话的时侯,往往面有得色,满满的自豪感,可见麻烦也未必不好,在很多时候,是在享受过程的甜蜜呢!

除了三角街,一段短短的“顶街”也分“顶街头”和“顶街尾”。是不是特别耐人寻味?所谓顶街,其实等于告知人们:这条老街到顶了?这也是九峰街道的特色吧。

但九峰老街的更奇特之处,是要人们去慢慢发现的,没有寻幽探秘的志趣,或者只讲结果,不讲过程的人,在九峰老街,是品味不到个中三味的,美就在你眼前,就差那“一哆嗦”,却失之交臂。

例如从顶街尾右侧,下一段用大鹅卵石铺就的石坎坡,又是一条老街,而且是有着五百年历史的明代老街,同样是由高到低,弯弯曲曲,上坎下坎,往东可以直通到大同巷,往西则直接到河边的明代码头。那年拍电视剧《闽南第一枪》在这里拍了不少镜头,其实有点失实,但艺术不是生活的翻版,借用和夸张叫“艺术真实”,可见九峰老街的文化分量。

(图片九峰“下街仔”通明代码头处)

这个后来被称为“下街仔”的老老街,店面比老街小,不过街面铺的是鹅卵石,块头都很大。如果说“寨下楼”放在门口让人歇脚的鹅卵石一个可以卖四百元——因为职业的关系,我有过这样的经历——的话,那么这个被称为“下街仔”的老街的造价,就是一个天文数字。

小时候就听大人说过,九峰的老街,本身就是一大宝贝。老街两边的城隍庙,孔庙,县堂,宗词等等人文景观,与老街交辉相映,构成一幅古镇老街古拙厚重而不失秀丽的风景。

有很多古镇街道的出现,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,莫不处处为实用计,但九峰的老街,似乎把文化的传承放在首位,所以老街弯曲的形态,其实是现实让位于理想,或现实与理想高度统一的报谢!

(本文图片来自网络“老九峰图片”)

书香九峰

九峰人喜欢阅读,家家户户都有藏书和文房四宝,所以,过去九峰街道上,看不到有代写书信的摊子。

古人说窃书不能算偷,九峰也从来就没发生过窃书之事。但借书看在九峰却是常态,大人借书就借书,很平常。我家对面的小金贵有很多小说,《金陵春梦》一套五本,有人怕只借一本而其余的四本被别人去,阅读不连贯觉的美中不足,干脆一次就借一整套五本。所以九峰不但流行“先睹为快”一詞,又衍生了“先借为快”之妙句。但小孩借书,是有点麻烦的。小孩多看连环画,借书叫“相换看”,意即你借我一本,我就借你一本。你可以理解为很精明,也可以理解为就是想多看一本连环画。高年级的学生,就开始看《少年文艺》了,家庭条件好的,大人常常会给孩子订阅,没有订阅的孩子,就只能用连环画与《少年文艺》“相换看”。孩子们以为连环画家里本来就有,却不知道都是他爷爷,父亲当孩子时候买的。文化靠的就是传承而很怕“创新”。我小时候看过民国——或古代——的连环画,比“人民美术出版社”出版的连环画的尺寸大,呈四方型,石刻或木刻印的,也没有脚本,脚本文字印在右上角,文字也很简洁,半文半白。过去每个省都有美术出版社,专门出版有关美术类的书籍,皆冠于“人民”二字,如福建,就叫“福建人民美术出版社”,看起来就很亲切,人民,是你也是我。

九峰人看书,多喜欢看文学类的,以小说为主。其中竖行的老小说居多,大概都是上辈流传下来的,有的还很新,说明保管的很好,只有爱读书的人才能爱惜书。老小说多是讲侠义故事的,如《七侠五义》《七剑十三侠》等,但我发现很多大人不称“七剑十三侠”,而是叫“七子十三生”,大概在九峰人看来,描写侠义之士其实就是体现文人风骨,文人情怀常常借侠义之士的行为表现出来。因为“子”和“生”是对文人的爱称。

流行的新小说有《青春之歌》,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《林海雪原》等,现在问上个世纪四,五十年代出生的人,对当年流行的小说可以如数家珍的数出来,几乎没有人不读过,我有一朋友,对《钢铁是怎样炼成》小说里的名句至今可以倒背如流,如: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,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。因此,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: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,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,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。这样,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: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——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……

除了小说,在九峰最流行的杂志是《人民文学》,十六开本的,尺寸比小说大一倍,但比较薄,适合带到田里干活时休息看,过去西装裤的后袋虽然比现在深,但插入一本《人民文学》也相形见拙,站着还好,蹲下来书也就跑出来了。带书去田里最怕下雨,九峰的斗笠遮不到屁股,一下雨,书就要捧在胸前。

有人说文人于书画可以无师自通,有点夸张了,但博学和多才常常连在一起用,可见先读书后字画肯定比先字画后读书强,至于光学字画不读书肯定是不行的。

说九峰书香还有另一层意思,九峰的读书人一般都会来几笔书画以自娱自乐,陶冶情操。过去的墨条研出来墨汁有香味,有的墨条甚至可以吃到肚子里以缓解病痛。我记事的时候,发现很多人写信用毛笔,做生意记账也是用毛笔,听邮递员老朱说,你们九峰人比福州,厦门人有意思,写信封多用毛笔写。书香即翰墨香,九峰几乎隔几家就有一个能写会画的人,说起来也很平常。

(上图为画家朱玛西先生)

书画九峰

小时候听邻居大人说,九峰人藏有很多黄道周的字,政府特地来九峰收购。黄道周的字很值钱,价格按字算,每字19元。等于一个中专毕业生半个月工资,可以买二十多斤猪肉。听起来令人咋舌。但九峰就是没人愿意出手。而且我左邻右舍就有很多丹青高手,字画肯定也很不错的,就是没人拿来卖,谁喜欢谁拿去欣赏。就一句话,彼时字画没人买,也没人卖。记忆中复兴的朱仪生老师的书画远近闻名,但很多作品都挂在邻居,朋友,同事家里。如果敢拿字画想钱,当年九峰的很多丹青高手,就不用去当油漆匠了?说来也奇怪,过去当油漆匠也是要画画的,但做匠人拿钱是心安理得,画一旦做为画作,九峰人就不说钱了。大概在九峰人眼里,和陶冶情操的书画作品比起来,钱就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。

不言而喻,书画之乡不是凭空臆造的,也不是来自别人的施舍。而是源于历史积淀,是有血统,有遗传的。例如天津杨柳青,就是水印木刻之乡。说到九峰是书画之乡,我是骄傲的理直气壮,全无半点自欺欺人的。古代王阳明,黄道周等历代文人的熏陶就不说了。就在民国时期,九峰就出现了一位大师级的画家曾天爵先生。他的作品《风雪钓鱼图》,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,就应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邀请,代表东方文化到伦敦去参展。原作后来就在我手里,边款写的清清楚楚。现在想起来,如此殊荣,足以让整个九峰人,整个漳州,福建,甚至整个中国的人引为自豪的。

同样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(1957),朱玛西先生还是个小青年,他的代表作《公鸡牡丹》就获得省国画一等奖。顺便说一句,民国时期,如果不是家庭原因,朱玛西先生是当年全国为数极少的上海美专的少年学生。

及至上个世纪七十年代,九峰曾永钦先生的《九鱼图》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藏,这也是九峰人足以引为自豪的大事件。而当代画家曾江涛先生,作为职业画家,在整个东南亚也颇有名气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我就带过陈寅恪大师的亲人到九峰曾江涛先生家里买过画。陈先生是全国政协委员,天津著名书画家,美国的客座教授,对曾江涛的评价还是很高的,记得陈先生还拿出自己的画作送给曾江涛先生。二中朱亮远老师的爷爷,到台湾后,也成为台湾著名的书法家。在县城搬到小溪镇后,文化馆的美术工作人员,几乎清一色的九峰人。美术家朱元暹先生,曾江泉先生等等也是名声在外的艺术家。

说九峰是书画之乡,还因为书画之乡有一个共同点,即有很多很多历史遗留下来的古代书画。但都只愿意让你观赏,却不愿意出售。也许,书画之乡之所以是书画之乡,就是这里的人对书画有着很深的情结,认为艺术品崇高而圣洁,一旦出卖,就不值钱了!现在的书画不值钱,就是因为把书画艺术品当成商品——这是跟外国人学的——还没画就先想到卖。

还有学者指出,看一个地方是书画之乡,就看其三点,一,历史上出过什么名人,二,历史遗传了多少珍贵的书画作品,三,这个地方的人卖不卖画,特别是古画。第三点尤其重要。所以,我去了深圳的大芬村住了十几天,我觉得大芬村应该是绘画工厂,并非书画之乡。

说到九峰人的藏画。我想到做为书画之乡的仙游,当年因为职业关系,我曾经到仙游去收货,看了很多老书画,但他们也和九峰人一样,只让你看,就是不愿意卖!

据说现在曾天爵先生仅存的一幅画作《刘海戏金蟾》就珍藏在马路曾凡添先生家里,让人叹为观止。县文化馆几次上门协商收购这幅《刘海戏金蟾》,曾凡添先生始终不松口,想想真让人敬佩。

在九峰,之前民国议员朱老先生家藏有唐伯虎的《虎啸图》,西街游曾振东先生藏有董其昌书法四条屏,曾天爵的画册,就在我手上里,画册封面赫然写着“欲租阅者,每星期大洋六元!”作为职业教书先生,收取报酬名正言顺,与卖画不同,我还藏有曾天爵大师的几幅杰作,可惜因为九峰人都知道的原因而毁了。

再看看做为书画之乡的当代九峰,可谓人才辈出,更是让人目不暇接,惊叹不已,早些的曾昭贵,曾培烈,曾宪绵先生,近一点的陈苍农,谢荣伟先生等书家,还有曾海畴先生的《墨虾》,也颇具白石遗风。张德英先生的油画《邓小平》,被政府收藏。总而言之,称九峰为书画之乡名附其实,当之无愧!

(上图二为张德英先生作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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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
张建英,平和九峰人,一位依然生活在上世纪的老人,创办《阿大的修修补补》微信公众号。擅长明以上年代的青花瓷鉴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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